【鸣家】傅小渝:宋尾小说断想(下)

傅小渝

03-26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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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尾

(四)

如果要在《奇妙故事集》中,挑出一篇最能体现宋尾底色的小说,《去喜马拉雅公园》是个不错的范本。宋尾写《去喜马拉雅公园》时,还是重庆一家媒体集团下属纸媒的文化记者。在这座魔幻气息浓郁的城市中,有媒体人基因的作家不少,近年较活跃的,宋尾之外,还可列出强雯、贺斌、李海洲、张娓等等一长串名字,他们构成了重庆小说中生代的媒体方面军。八年前的纸媒,尚处于行业黄金期的末段,媒体人酒后必说“南周”、“东早”、“新京”,张口就是《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中的牛逼句子。但与早几年出道的大牛相比,这茬媒体从业者,面临更多的诱惑选择。标题党、拿红包、写软文、跳槽再跳槽……构成了圈内人生活的日常。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宋尾开始了他的小说写作,其作品的故事原型,均来自本土媒体报道过的新闻。

《去喜马拉雅公园》小说的前半部分,那个充满隐喻的“地标”——喜马拉雅公园并未出现,出现的是一个名叫李东文的媒体人。因为跨界混迹于不同的圈子,又能喝两口,部门老大就随时支派他作为替身,去摆平各路客户,喝个乱七八糟的酒、洗个半荤不素的脚——某天,他竟然在一家洗脚城的包房中,尬遇了他母校文学社的学妹。故事,就在这样近乎裸奔的窘境中开场。另一个夜晚,李东文人生的至暗时刻,踯躅街头的他,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小学妹(名叫小鱼儿)的手机……小说若按这个路数发展下去,也有高仿版郁达夫《春风沉醉的夜晚》的感觉。但情节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儿,当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之后,小鱼儿说起一个李东文闻所未闻的地方:喜马拉雅公园。

在这座城市繁华街区的一隅,有座建于重庆大轰炸时期、如今早已废弃的洞穴电厂。被它世外桃源般的自在荒凉所吸引,一个川美雕塑系老师将其从业主手上租下,搞成了一个艺术空间,取名“喜马拉雅公园”,谁都可以寻着野径过来喝茶、看书、晒太阳、眺望江对岸渝中半岛纽约·纽约摩天楼的尖顶,或者跟主人神聊艺术。

这是一个真实的新闻。后来因产权业主“毁约”,此处已变网红打卡地的“废墟美术馆”被叫停。

在整篇小说的架构中,喜马拉雅公园成了一个符号,它是藏语中的“雪山女神”,是被商业开发挤压变形的城市空间中的一块留白,是万丈红尘中一种超越现实的可能性;而小鱼儿,这个命运多舛却不甘自弃的大学生足浴女,又成了李东文狼奔豕突人生的一种对比和救赎。

在这个意义上,小鱼儿就是李东文的喜马拉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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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宋尾小说的故事发生地,多采用重庆真实地名——上清寺、沙坪坝、磁器口、缙云山、歌乐山、黄桷坪、十八梯、土塆……甚至鹅岭公园、重师后门、鲁祖庙、凯旋路电梯这一类小地名,都被宋尾拿来就用。

其中一些出现频率较高的,如解放碑、歌乐山、磁器口、下半城、黄桷坪等等,都是具有独特历史个性的“故事场域”。在宋尾笔下,它们被赋予了文学的灵性,重庆人能从中嗅出熟悉的味道,那是连接这座城市过去与未来、魔幻与现实、城市和乡村、痞意与诗意的味道。在这一点上,宋尾与被认为最具“重庆性格”的已故本土小说家莫怀戚有很大不同。在莫怀戚作品中,重庆自身即是一个粗糙而又生动、怡情而又洒脱,拥有撼人心魄历史厚度的文化地标、一个“氤氲着侠义文化气质的叙事场”(张育仁《莫怀戚小说文化论》),他笔下的小说人物,无一不在诠释“重庆性格”这个令人着迷的文学主题。莫怀戚的后期作品,有很多对重庆独特地域环境的勾画:“湿漉漉的五月,梧桐叶和黄桷树肥得流油,遍地都是野黄花,亮得像太阳”(《经典关系》)。“重庆到处都是这种石壁……像水墨画,大泼墨,而且是上等宣纸。宣纸上那些线条是黄桷树的根,像蟒蛇,又像毛泽东的草书”(《白沙码头》)。莫怀戚笔下的“重庆性格”,是从大江大河的乡土性中“长出来”的,他所有的小说,都浸透了这种“由人及物”的乡土审美。其呈现的,是一个洒脱粗犷、飞扬写意、由重庆自然山川整体特征所构成的“叙事场”。而出现在“外省青年”宋尾小说中的重庆地名,却鲜有地域地貌的自然特征,更像一个个人文符号或者小说“第三人”,直接参与到故事的构建中去。看这一段:“黄桷坪的标志物,除了美院、坦克库,那两根吞云吐雾的大烟囱,恐怕就是这个老茶馆了。为什么叫交通茶馆?因为它原来是黄桷坪装卸运输公司的食堂加澡堂。”(《那天突然出了太阳》)

这样的黄桷坪,对重庆是独一无二的;对小说中那群被称为“黄漂”的“异人”,是其奇葩行为的绝佳舞台;而对普通读者,则是这座城市魔幻个性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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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奇妙故事集》中有个短篇叫《收藏解放碑》,干脆把地名用到了篇名上。不过“这个”解放碑,不单是故事发生地,它还扮演了故事中的角色。

一个广州女孩(也是媒体人)来到重庆,一袭白色婚纱伫立在解放碑下,让其友人“我”(另一个媒体人)——用镜头记录下她与这座抗战期间被叫作“精神堡垒”的建筑物“同框”的24小时。结果在这一天中,进入“我”镜头与女孩“同框”的,不单有解放碑,还有碑下的一场颁奖仪式、一场产品推广会、一个外地男人的喇叭征婚。最搞笑的,是从一辆停在解放碑广场外的生鲜送货车上,飞下几十只扑腾乱窜的山地鸡,引发路人哄抢(它其实是一次精心策划的营销噱头)。这场拍摄从白天持续到深夜,直到次日凌晨,当环卫工的身影在碑下消失之后,身披婚纱的女孩步上台阶,伸臂抱住碑身,贴上嘴唇,完成了一个圣洁的亲吻,以一场“婚礼”的形式,在相机镜头的“见证”下,把一座公共建筑变成了“私人收藏”。

小说给人以震撼的,是“我”与女孩对解放碑不同的解读——

在“我”眼中,“它是静止不动的,但四周却在不停地生长。”“它在老去,周围的一切却越来越清晰”。在解放碑的不变和它周围日新月异的改变之间,“我”更爱后者。而在女孩看来,解放碑最大的价值,恰恰在于它的不变:“我们是两块相同的碑,是一块碑的两面。”

小说篇尾,回到广州的女孩给“我”发来一封邮件,邮件中,女孩写了那晚两人在街头喝醉分手后,她回酒店房间做的一个梦:

“他走下台阶,走出广场,在大街上游荡。他穿过每一个人,经过每一颗灵魂,但没人看见他。他走了很远回来,回到我的房间……我在暗处看到他躺下来,躺在我的身边,我轻轻摸了摸他,他的身躯没有一丝重量。我搂住他,他哭了,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

在这段文字中,宋尾一不小心就露出了诗人的“尾巴”。至于这个“他”是谁?是人格化的解放碑,还是物格化的某个人?只有宋尾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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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 傅小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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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傅小渝,资深媒体人,原四川作家协会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重庆作家协会文学院首届创作员,自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在《现代作家》(《四川文学》)《红岩》《青年作家》《小说界》《广州文艺》《延河》《滇池》《花溪》等文学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上世纪九十年代停止小说写作进入媒体,在川渝两地多家媒体工作,获国家级、省级各类新闻奖数十个;媒体工作期间,在国内省级以上报刊发表散文、随笔、报告文学、文学评论上百万字。2015年末离开媒体,现在新华网重庆频道视频部做影视编导和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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