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是一座火热的城市。

细心者发现，近年来这里的夏天来得越来越“晚”，高温酷暑时段越来越“短”。酷暑的开始和结束，竟然都同雨有关，而且充满仪式感。

往往几场清爽如春的夏雨之后，只消一两个晴天，气温就飙升到三十六七度，一年中最热的时段便将开启。

而要结束一年的暑季，也得来一场既急又久的秋雨。那场雨一下，整座城市都退了火，秋风吹起来了，爽朗的秋日也就到了。认真算来，一年之间最酷热难耐的日子也就半个月左右。

但是二三十年前情况并不是这样的，基本上一进入六月，火热的夏天就开始了。

那时候的夏天很长很难过，整座城市就像一只昼夜通电的烤箱，不分白天黑夜炙烤着城里的每一个物件。露天里，凡是带铁的都烫手，石坝水泥都烫脚，所有草木都枯萎，全部动物都饥渴。

要问为什么这么热，关键在于重庆的地形和区位。这里地处西南内陆，远离海洋和极地，加之四周皆山，重重阻隔，受寒潮和季风影响小，长江、嘉陵两江穿城而过，大量的水蒸气、工业生活废气聚集在城市上空，热岛效应明显。那时候，这里的夏天很特别，一闷、二热、三持久，“炼丹炉”内的感觉让人难以承受。

那时空调还不普及，热起来主要靠手摇扇子降温。蒲扇、篾扇、纸扇、绢扇、麦秆扇、芭蕉扇，种类繁多。从早到晚，轻重缓急，各自把握。如果实在太热，遮阳的草帽也可当成扇子。假如谁家里有电动的吊扇、摇头扇，那就算奢侈高档了。

夏日里，人们最向往的便是清凉。

人们穿得清凉。男男女女怎么单薄就怎么穿，能够少穿就尽量少穿，把大面积的皮肤暴露在外，那样更散热、吸凉。那时候很多人的皮肤都是高贵的小麦色。

人们吃得清凉。干粗油腻的东西都没有胃口，湿滑清爽的东西开胃又顺溜。冰糕雪糕凉糕，冰粉凉粉酸辣粉，冰茶凉茶老鹰茶，西瓜南瓜绿豆汤。稀饭配咸菜，凉面加豆芽，酸菜粉丝汤，凉拌炝炒家家有，虎皮青椒受欢迎。总之，怎么解暑怎么吃，怎么爽口怎么吃。

也有反其道而行之，大热天里烫火锅，围着炉火吃麻辣，扇着蒲扇喝啤酒，一个个汗流浃背，袒胸露乳，吆五喝六，酣畅淋漓。

人们呆得也清凉。基本上就是哪里凉快哪里去，晃晃悠悠一夏天。河边湖边池塘边、林下树荫山林间、山洞溶洞防空洞，哪儿清凉哪儿就人头攒动。

河边是孩子们的夏日天堂。他们出生在河边，几乎人人都会游泳。夏天来了，三五成群，脱得一丝不挂，一个个从岸边岩石上高高起跳，一个猛子扎入河中，再从很远的地方冒出头来，一边抹去头上脸上的水，一边得意地翘首回望。

尽管家长和老师都禁止下河游泳，但三令五申却很难得到完全遵守。最热的时候，孩子们早上、中午、晚上都泡在水里，感受着河水独特的清凉和乐趣。他们在水里游来游去，追逐嬉戏，一直要等到妈妈扯长嗓子喊“吃饭了”，才慢腾腾游回岸边。

游着游着，夏天就结束了。游着游着，小孩子就长大了。

老人们喜欢防空洞。城里的防空洞是抗战时期开始建造的，为了躲避日本飞机轰炸，人们在山上山下凿出一个个洞，洞内冬暖夏凉，是纳凉的好去处。解放后，重庆作为西南重镇，为了备战，又开凿了更多更深的防空洞。重要单位、重要城区必有防空洞。那些洞往往洞里有洞，洞洞相连，成网成片，完全是一个个独立的“三防”系统。

现在，防空洞原本的作用越来越小，却衍生出一些新的功能来。有的变身加油站，有的改作仓库酒窖，有的升格为工作室，有的改造成商场，有的开出火锅店，有的做了博物馆，有的开辟为夏季纳凉点。

酷暑之下，人们吃完早饭，带上板凳、扇子、茶壶、手机、收音机，带上象棋、军旗、围棋、跳棋，陆陆续续来到防控洞内，各自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从容享受从地层深处渗出来的透骨清凉。

人们或讲故事，或侃大山，或下棋，或阅读，或听广播，或发呆，安静地打发着防空洞里的夏日时光。

后来，城市下游建起了三峡水库，库区蓄水量巨大，成为一个天然大空调。湖面蒸发的水蒸气顺江而上，成了重庆城重要的天气调节器。

加上长期植树造林、生态涵养，周边森林覆盖率显著提升，也成为城市重要的气候稳控器。

住在城里的人感到，近些年降雨增加了，夏天推迟了，暴热的日子缩短了，夏季的温和度明显了。

这种变化仍在继续。时至夏至，今年“火力全开式”的高温天才刚刚开始，比往年足足晚了一周左右。

也许今天之后，气温就会持续升高，入伏后更将进入高潮，然后就是一个高温平台期，一直延续到立秋、处暑之后。火炉重庆的“火”劲，在未来这段日子里仍然会充分展现出来。

在重庆，本地人对未来这段高温酷热期有着形象的称呼：“烧烤模式”“桑拿天”。太阳天天不缺席，从早晒到晚，火力十足，室内室外几乎一样热，动不动都满身是汗，室外活动只在一早一晚，除了空调几乎就无法存活。

这时候，人们对清凉世界的期盼又陡然爆发。

除了传统吃穿住行玩的“夏季模式”，近些年又兴起了高山避暑潮。每到暑期，人们便簇拥到城市周边海拔比较高的山上避暑，直到气温转凉才回到城里。

远达贵阳、峨眉、青神，近含黄水、仙女、黑山、南天、武陵、四面诸山，去到海拔千米左右的地方，逐清凉而居。

或租一间农舍，或置一处房产，或订一家民宿，或打一家宾馆，或搭一个帐篷，全凭自己喜好。

那里山清水秀，温度宜人，民风淳朴，物产丰饶。在那里住下来，可以感受遥远的宁静清闲，远离城里的燥热喧嚣。

那里吃的简单，但有盐有味；住的简单，但睡得香甜；相处简单，但真诚快乐；想的简单，但实在有力。

凭着耿直热情的性格，重庆人很快就能交上新朋友，适应山里的生活。

凡是去过，都已印象深刻。有了体验，就会终身成瘾。这便是夏日里重庆时新的“山居模式”。

随着时光推移，城里人度夏的方式会越来越丰富，越来越有味道。究竟是坚定守城，还是追逐清凉，每个人都有自由的选择。惟愿天更蓝、水更清、山更绿，人们在哪里都能感受夏日的温馨。

文/图苏南

作者简介：苏伦，笔名苏南，泸东人氏。长政策研究，偶作时评。法道崇圣，忧天悯人。用镜头记录四季，用文字勾勒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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