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讯高度发达的今天，我们手上拿着手机，电梯里对着屏幕，走到街上到处都是各种巨幅的影像。丰富多元的视频图像信息，恨不得占据每一个人眼前的每一寸角落。当我们深深地被俘虏于视频影像的时候，我的记忆深处，却深藏着一场童年的梦——就是坝坝电影。

一不过瘾的电视

80年代，农村的封闭与单调，并没有影响我们童年的丰富和精彩。虽然没有现在的手机电脑，但是电视已经开始有了。

我们村1985年通电，1986年村里有了第一台黑白电视机。那时，《射雕英雄传》《上海滩》等电视剧已经开始流行，有电视的人家，会把电视机搬到院子里。没有电视的，每天吃完晚饭后，端着凳子，去有电视的人家里看电视。主人少不了添茶倒水，有的还拿盘瓜子出来招待大家。主人家的小孩，经常要爬到屋顶，去调那不怎么不灵敏的天线。电视是黑白的，屏幕也很小，始终不那么过瘾。

只有坝坝电影，才是农村真正欢乐的节日——尤其是对我们孩子们而言。

二电影，要开始了

从我记事的80年代中期，农村里面已经没有公社统一放的电影了，电影放映已经变成了一种营业性行为。所以，并不是经常能够看到电影，而且不在固定的某一个地方。这时候的电影放映，一般是作为一种农家重大事件用来吸聚人气的活动方式。比如，做寿，结婚，新房子的落成等等。主人家在白天大设酒宴招待客人，喜欢热闹气氛的人家，到了晚上，要把客人留下来，要把周边的村民聚拢过来，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请放映队的人来放一场电影。农村平时波澜不惊，很少有什么大的事情发生，一旦哪个村、哪家人放电影，大家就都知道哪一家嫁女儿了，哪一家娶亲了，哪家六十八十大寿了，哪家新屋建成了，哪家小孩子考上中专、大学了……这些消息，就随着看电影的消息，传播到了四面八方。看电影也成了信息传播的通道，传递到了十里八乡。

人们都特别喜欢这样难得的热闹场景，尤其是孩子们。与电影所有相关的事情，我们都充满了好奇与兴趣。放电影是在天黑透了的晚上，但一般午饭过后，放映员就会提前来作准备，两个人，两辆永久二八自行车，拖着放映设备和高音喇叭，早早就来到坝坝上。第一项工作，是安装放电影的白色大幕布。一般要找一根电线杆或者是一棵比较高比较直的树。把电线杆和树作为固定的一方，另一方竖起一根竹竿，把白色的幕布固好。满眼翠绿的村庄，突然一块几米长宽的大幕布悬挂起来，很远就能够看到，周边的人就知道了，也不需要主人通知晚上这里将要放映电影。

广场中间，摆一张大的四方桌，放映机就架在桌子上。在我们小孩看来，放映设备特别复杂和神秘。放映员安装机器和调试机器的时候，总会有一群小孩好奇的看着，而且随时准备找机会去摸一摸那神秘而复杂的仪器。这时候，叼着烟卷的放映员，就半严肃半开玩笑的训斥小孩们：摸坏了，把你家房子拆了来赔！吓得孩子们赶紧罢手，对放映员和机器更加崇敬了。电影胶片圆形的大铁盒子装着，一部电影，可能需要两盘或者是三盘胶片。为了看电影，我们很早就从家里，带着板凳去占最好的位置。

最吃香的位置，是电影放映机的前面和左右两边。这里位置最正，而且不仅可以看电影，还可以随时看机器的转动，可以观看放映员如何去换胶片。有时候为了看一场电影，为了抢占一个比较好的位置，我们会背着小板凳，从很远的地方赶过去。我们特别羡慕家里有小马扎的小朋友——一次能够带好几个把，一家人看电影的位置全部都留好了。从下午三四点，到晚上天黑，时间不长，但对我们来说，是那么漫长，我们走来走去，手足无措，第一次感觉时间是那么的难熬：天怎么还不黑呀？

夜幕终于慢慢降临，村里的炊烟袅袅升起，晚雾流岚，渐渐隐藏在深重的暮色里。大喇叭里，《渴望》《庭院深深》《敢问路在何方》等音乐响起。田野山间的小路上，游动着星星点点的灯，有的打着手电筒，有的提着煤油灯，三三两两，从四面八方涌向场坝，一会儿就人头攒动了。八十年代的乡村，山原空旷，车辆稀少，田野四处，山明水静，春时野花烂漫，夏日蛙鸣蝉叫，秋日稻米飘香，冬日天地肃穆。

没有霓虹灯的污染，也没有嘈杂混乱的声音，没有汽车与机器的轰鸣，唯有大自然的芬芳与纯净。

三电影，精彩不落幕

电影开始了。最吸引我们的，首先是电影放映机。随着机器的转动，电影胶带开始有节奏的在传动系统里面转动。电影放映机的光源特别亮。那时候农村的电压比较低，村里虽然通了电灯，但光线很弱，很少看到这么强的灯。放映机强大的光线穿过夜色，投影在幕布上，成为屏幕里鲜活的故事。电影光柱也成为某种神秘的所在。有人在放映机旁边抽烟，烟雾升腾起来，那个光柱更加醒目。开始放电影的时候，小孩感到好奇，经常有人用树枝或手伸到镜头的前面。

在屏幕上投下影子。当情节无关紧要的时候，大家哄堂一笑，那个小孩自然得意了；但如果到情节关键的时候，会是一片骂声，小孩也少不了要挨揍。有的小孩电影没看，就盯着机器看一晚上。电影的内容题材，最受欢迎的是武打片，印象最深的电影是李连杰的《少林寺》，看无数遍都不厌烦。

那段时间我们村里所有的小孩，玩得最多的就是学习少林寺和尚练功夫。我们还会去池塘里挖淤泥，敷在头上扮和尚，拿着棍子学习十八铜人。还有《火烧红莲寺》《白发魔女传》，《六尺琴魔》等等都很吸引人。

其次就是战争类的题材，比如《雾都风云》《大决战》等等。而那言情色彩的电影，比如《庐山之恋》，对于我们来说，兴趣不大。那样的晚上，就成为我们在户外玩乐的时候了。

印象中，感到最恐怖的是《画皮》，取自《聊斋》中的题材。看到一段后，就完全不敢看了。回家的时候，我们一群小孩哆哆嗦嗦的手拉着手肩并着肩，感觉每棵树，似乎都藏着某个人脸，或者某个影子。村庄里黑黢黢的路上，总感觉脚后面跟着什么东西，非常害怕。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上厕所的时候都不敢一个人出去，特别害怕各种黑暗的地方。总地来说，看过的电影很多，真正给我们留下印象的并不是特别多，因为与坝坝电影相关的，其实还不一定是电影的本身，更多的是电影的形式以及与这种形式相关的诸多童年故事。

四电影暗夜，瓜果飘香

小孩子们，只要有一个集中玩耍的地方，就特别开心了。所以在出去看电影的时候，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朋友，亲戚，全玩在一起。电影往往成为次要的节目了。电影放映过程中，我们会用这个机会，到旁边的人家去偷摘瓜果。

童年的我们，特别知道哪一家的李子熟了，哪一家的枇杷软了，哪一家的板栗硬了，哪一家的黄瓜特别好……我们就偷偷摸摸跑到别人家田里园子里去摘东西。平时自己一个人，两个人，在晚上，是万万不敢去的，但是人多，大家一起跑过去，胆子就大了。连平时特别害怕的看家狗，也不怕了。我们人多胆壮，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那气势也足够把那些狗给吓跑。

有些人家特别在意自己的瓜果，到周边有人放电影的时候，晚上会特别留意。很多时候，村里人并不会太过于在意孩子们的“偷盗”行为，反而很关心我们夜里爬树受伤。当我们要去摘的时候，有些人家会提前给我们摘一些——只希望孩子们不要把树枝掰断了，不要把菜踩死了，不要把自己摔到了。原本很一般的食物，在那样的夜晚，我们通过紧张刺激的“偷”得来的，会觉得更加好吃。童年的我们，并不缺少食物，但吃的终究是比较单调的。

除了去摘瓜果，我们还会去用各种方法找其他吃的，比如说用手电筒到田埂上去抓鳝鱼、抓蛇、抓青蛙；或者是用螺丝蚯蚓串到鱼钩上，把线扎到水塘里小河边，等电影结束的时候去拉，可能会抓到乌鱼或柴鱼，那就是特别开心的收获了。

五坝坝电影院，人间世相

坝坝电影院，没有现在影院的拘束和窘迫。大家走来走去，来去自由。电影开始了以后，大家可以自由随意地对电影中的人物进行点评。比如说这个人很帅，这个武打动作特别精彩。看到紧张的时候，现场反而特别的安静。有的婆婆爷爷拿着长长的铜杆烟袋，红亮的烟头在暗夜里时隐时现；

有着端着大搪瓷缸，里面泡着浓浓的烟茶，不时端起来喝一大口；有的带来了针和毛线，即使在漆黑的夜里，也能熟练的打毛线衣服；夏天，婆婆爷爷拿着蒲扇给孩子扇风、铺大蚊子；冬天，带着暖手炉，追着给孩子加衣服；现场吃东西的，喂奶的，追着孩子喂饭的，打骂孩子的；也有很多借着看电影的名义，坐在场地边，张家长李家短，说着她们的闲散事情，甚至还有跑出来拱地的小猪，找骨头的狗…………形形色色，热闹非凡。坝坝场上各种嘈杂的人们，屏幕上演绎的悲欢离合，演绎了人世间最真实最世俗的人情风貌。在农村看电影的时候，还有一个让我们印象特别深的，也让我们童年时特别恐惧的，那就是在电影院坝里的打架。那时候，农村有很多闲散的年轻人，有时候会约着在看电影的时候打斗，有的是在看电影的时候发生了争执。

这种夜里最趁手的武器，莫过于随手使用的手电筒。黑暗的电影广场，不知什么时候某一个角落开始嘈杂起来，手电筒的光柱在林间院坝里到处乱晃，伴随着小孩的哭闹，大人们的阻拦，我们又不敢进去围观，远远的看着，一会儿可能从里面跑出一个人，满脸都是血。那样的场景会让我们特别惊恐。这样的事情虽然很少发生，但还是给我们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

屏幕遍布的时代里面，我们也很难找到那种以天为幕、以地为席的看电影的感觉了。更重要的是那些当年跟我们一起跋山涉水去看电影，去瓜田果地偷果子，鱼塘沟渠抓鱼的那一些少年现在也都各奔东西。那一些与电影相关的童年往事，深深的藏在记忆的深处。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鸣家简介：周鹊虹，重庆一中副校长，语文教师，中学高级教师，重庆市市级骨干教师，重庆市百佳人文教师，重庆市教育科研先进个人，重庆市精品选修课程主持人，教育部一师一优课评审专家，全国教学成果奖获得者，主持、主研课题12项，出版著述、发表文章上百万字，有十多年指导学生写作经验，指导学生发表文章数十篇。

周鹊虹.p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