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龙
08-11 17:00
听广播
可午后日过山岗,也可晚上晓月初升。
一杯一盏一茶几。
布衣长裙,略施粉黛。
大巴山深处走出的女子,是最好的年纪,在老万县(现重庆万州区)最大的西山公园旁,烫杯,置茶,冲泡……一坐就是一个午后,一品就是一个冬夏。
谭伟,小女子,守着老茶馆,守着一生禅意。
1
孤零零的50平方米小店已经开业三个多月了,可除了几个进来溜达溜达瞎逛的,几乎无人问津。
谭伟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下去了,但又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必须得坚持下去。
后来回忆起这段日子,谭伟更加对“茶里人生”有独到的感悟:人生如茶,有浓淡,有苦涩,有香甜,有回味。
从巫溪的大山里走出来,到沿海的工厂从最基本的手工活儿做起,再去台湾开始真正接触茶艺,然后回到万州这个暨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这样的过程,就如山泉水在茶壶中沸腾又冷却,处处是煎熬,也处处是惊喜。
现在的重庆市万州区,曾经以“万川毕汇”、“万商毕集”而得名,自明代洪武六年(1373年)更名为万县后,无论朝代更替,先后成为过万县市、万县专区、万县地区,但“老万县”的称呼已经成为这一方百姓根深蒂固的情感烙印。
这里熟悉,是因为从小从父母和亲友嘴里得知,万县市是周边最大的一个城市;这里陌生,是因为十多岁就到沿海漂泊,已经养成了说普通话的习惯,回到这里说普通话显得格格不入,说浓厚的巫溪方言别人又听不懂,一时间语言障碍居然让自己和周围人产生了严重的陌生感。
这时候的万县,还没有正规的茶室,有的是老万县茶馆里面的家长里短、江湖传说。
谭伟这50个平方的茶室里,继承了老茶馆的传统,10元钱一个人,你可以坐半个小时,也可以坐一天,茶管够,点心也管够。
但也就是这50个平方的茶室里,到处擦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虽然只有两个员工,却穿着标准的工作服,客人进门鞠躬出门礼送,全程站着服务。
正因为如此,习惯了老茶馆里嘈杂喧嚣、吵吵闹闹氛围的人们对这里有些望而止步。
三个月了,几乎没有任何人光临,人员工资、房租、水电费、货物积压的资金利息,压得谭伟有些喘不过气。
终于,一个农民工打扮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的进入了店里。进门的瞬间,看见干净的地板和自己沾满泥巴的鞋子,他在犹豫。
谭伟连忙上前,微笑着送上鼓励的眼神。
男子在每一盒茶叶前都仔细查看,过程虔诚而庄重,犹如欣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谭伟和服务员默默跟着后面,不打扰,更不阻拦。
足足看了半个小时,男子走时买了一盒价值35元的茶叶。
走后,谭伟激动得自己给自己泡了一壶茶。
看着茶叶在杯中翻滚,水汽弥漫了自己的眼睛。
内地的老茶馆有自己独特的文化氛围,但沿海商业味更浓厚的现代茶室进入内地是必然趋势。
保持老茶馆的氛围是对情怀的守望与坚持;引入现代茶室经营理念是对新事物的接纳和包容。
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味。
犹如茶道,陈年普洱有它的醇厚绵长,明前新芽有它的清新嫩滑。
谭伟在坚守中不断创新:“喝茶的过程是商务谈判的过程,是情感交融的过程,是信息共享的过程,所以那时候我就下了决心:传承最正宗的茶艺,卖品质最佳的茶,做最理想的茶道传承的基地。”
变化的,是场地规模的扩大,是服务质量的规范提高;不变的,是永远的窗明几净微笑服务,是老茶老味老情老义。
2
静谧无尘的茶室,是繁华都市中的一方净土。
在喧闹的市井中,视浮华而不闻不见,保持着清静幽远的心境,品的是茶,过的是人生。
老万县曾经最热闹的西山公园边上,谭伟的茶室闹中取静。
经营茶艺久了,自己身上也沾染上茶的品质。
一口暖暖的茶入喉,整个胃就暖了,胃暖了,心也暖了。
所以谭伟始终认为,茶是有温情的,所以茶室也是充满温情的。
十多年过去,谭伟的茶室,数不清给多少交巡警,给多少清洁工人和过往老人送过茶水了。夏天一碗凉茶,冬天添一杯白开水,双方不知道名姓,也不需要知晓名姓。从小父母就教育自己如何迎客奉茶,如今自己进入了这行当,自然把奉上一杯热茶作为接人待物的最高礼仪。
“十多年了,带外公第一次到大城市逛逛,可一天逛完,老人家却遗憾没有喝一口热茶。”谭伟回忆:“那一刻我突然发现,人的欲望有时候其实真很简单,一口茶就可以满足所有。”
所以在她的茶室里,有高端茶叶茶具,但更保持着普通百姓能消费得起的品种。
十多年了,10元钱可坐一天喝一天的传统始终保持着,价格也只涨到20元。
工作人员说:“谭姐,现在一盘点心都要接近20元,这20元可吃一天坐一天,我们亏大了。”
“亏了就亏了吧。”谭伟始终不为所动:“万县老茶馆,老茶馆就要有老茶馆的味道,全是高端产品,就不是老茶馆了。”
于是店里常年备有老鹰茶,过往路人免费喝上一口,谭伟说似乎就想起了外公,农村过路人讨口茶,谁都不会收钱,现代都市不能没有了温情。
员工说,谭姐你好傻。
谭伟笑笑,傻就啥吧,傻傻走正道,也是一种境界。
于是,“傻傻走正道”成为了谭伟茶室的企业文化。
茶室里的人来来往往,有的人高谈阔论,有的人默默举杯。
来往的人多了,看的故事也就多了。
谭伟说:品茶的过程,不是你讲了什么,而是不讲什么。
她没有说更多的,但其实这就是一种禅意。
一对当年所谓的“大哥”阴差阳错在谭伟的茶室相遇了,两人互不相让,不仅言语冲突,而且有动手的可能。
谭伟虽为弱女子,可作为老板,也只能硬着头皮给双方奉上热茶。
热茶下喉,谭伟什么也不说,也让他们什么都不要说:“今天在我的小店里来,两位哥哥可不可以什么都不说?就喝喝茶。”
一壶茶喝完,双方默默离开。
更让人想不到的时,这两人以后居然隔三差五来这里喝茶,再后来还结成了亲家。
一壶茶化解一段恩怨,也成为谭伟茶室的一段佳话。
“所以喝茶的过程,不是让你讲多少,而是让你不讲多少。”谭伟从一壶茶中,感悟着自己的禅意。
少说多做,别人看起来傻,但却是谭伟的“傻道”。
“傻傻走正道,是我的理念,一直坚持下去,我的茶室自然就有了口碑。”谭伟说:“你的努力会感染一些人,你的坚持会改变一些人。”
某机关单位的一位工作人员,保持着用玻璃杯泡茶的习惯,时间长了,杯子无论怎么洗都留有一层茶垢。
一次来茶室,工作人员精心洗杯,居然跟新的一样:“茶杯还能这么洗,枉我白喝了三十几年茶。”
一年腊月二十七,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酒后来店里喝茶,酒劲发作直接躺沙发上打起了呼噜。电话响个不停,工作人员接电话告知在茶楼后,对方妻子直接说:“在你们茶楼,我就放心了。”
3
温杯洁具、提壶举杯、冲水刮沫、压盖低斟……
观茶、醒茶、闻香、冲泡、奉茶……
恬淡、清心、闲适、雅致、禅悦……
识茶泡茶的技艺需要传承,禅道禅意的品性境界也需要传承。
在谭伟的茶室里,十多年来直接培养出去的茶艺师超过了600多人,她们在外尊其为师傅,日常交往中都称其为“谭姐”。
这个行业人来人往,走出去的人有的自立门户当上老板,有的成为各茶室的店长主管等管理人士,还有的进入其他行业,但无论从事什么工作,茶艺师培养出来的言谈举止品性气质都会成为一生的财富。
并不是所有的传承培养都是成功的,教徒弟传手艺,也跟开水泡茶一样,太急太烫,会烧熟茶叶失去口感。
2008年的时候,店里来了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衣裳破烂,头发凌乱,在广州没有找到工作于是回老家找事儿做。
谭伟见其可怜,便带这个姑娘在附近的洗发店剪了头发,修了个眉毛,又找出合适的衣服让她换上。
虽只是简单修饰,但小姑娘已经出落大方,变了个模样。
但奇怪的是,本说好第二天来上班的小姑娘却没有再出现。
几天之后,谭伟的嫂子在街上碰见小姑娘,询问原因,得出的答案让人啼笑皆非。
原来小姑娘的母亲认为,没有老板会对员工这么好,茶室的老板肯定另有企图,所以就不让孩子过来上班了。
听完原因后,谭伟苦笑不得,但她也觉察到,就是对人好,也不能太猛太急,否则会适得其反。
顺其自然,自然而然,是茶道,也是人生之道。
谭伟对所带的茶艺师们,如带自己的妹妹,教识茶泡茶的技能技法,更教茶里茶外的道理。
这样的传承不仅在自己的茶室里,更在各种培训活动中。
作为国家高级茶艺师和国家级香道师,谭伟常年受聘于万州区青少年宫,以中华茶道讲师的身份进行茶艺传授。
看见孩子们在台上有板有眼的表演着茶艺,谭伟感觉就如自己在台上一样。
在幼儿园、小学、大学等院校,或是在公安局等机关单位,再或是在全国对口支援三峡库区经贸洽谈会上,还或者是在老家巫溪县举行的峰灵镇茶文化艺术节上,都有谭伟团队的风采。
几乎所有的活动,谭伟都是以公益状态参加的。
员工们又说,谭姐你好傻啊。
“是啊,我们不是傻傻走正道么?”谭伟笑了笑。
这样的笑容,有些俏皮,有些骄傲。
骨子里,谭伟还是娇小的弱女子,但守护着老茶馆,从早到晚,从春到秋。
茶浓茶淡,茶苦茶香。
文:唐文龙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作者简介:唐文龙,80后,重庆巫溪县人。喜摄影,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会员、新华社签约摄影师,用色彩和形状表现哀愁与欢乐。喜文,当过农村小学教师,做过党史研究工作,获得过没有记者证的重庆市首届十佳“田坎记者”称号,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散文学会常务理事、重庆市新诗学会会员,华龙网“鸣家”、重庆晚报“夜雨”专栏作家,重庆市文旅融合专家库成员。发表各类诗歌、散文等文学和新闻作品百多万字,多次在各类征文、摄影比赛中获奖,出版有《小人物讲大道理》,长篇文化散文《巫盐天下》,一直敬畏着文字。喜书,好读书不求甚解,获得过重庆市第七届十佳读书人称号,一直自娱自乐,对镜黄花,临窗醉月。网名“黑蚂蚁”,毫不起眼,柔弱渺小,但始终模仿着蚂蚁的姿态,坚持,坚韧,倔强地爬着,虽然慢了点,但一直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