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文
09-05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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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的字典里存有“逃离”这个词。对于我，对于我先天的经络、骨骼与后天的肌理磨削。
它用异乡的街巷、车站、码头，工厂、建筑工地、写字楼，以不容置疑而又不可阻挡的力量，将奶大我的故乡——山径、土砖瓦房、泥泞院落，不讲客话套话的方言、泥土色深入肤里的乡亲与父母，一下子从我心中清除。
我并没有感到不适。
从心底里，我有一丝快意：我用漂的方式完成了我的逃离。
逃离那小门小脸。
逃离坐井观天一样的山野历程。在彼此的眼里，故乡有太多不舍。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而我，彼时无有片鳞留恋。
我着急将腿脚从田里土里拔出来，着急从一步三滑的泥泞山路上挪走身体。到城里，到异乡，用自来水洗尽那些泥污，而后将高挽的裤腿放下来，穿上鞋。
我羡慕“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生活。
锄头，犁耙，镰刀；箩筐，扁担，背篓；鸡鸭，牛羊，聒噪的鸟类；山水，田土，石头草木。这些有着切肤之痒的物事，每一样都是可以揭露我身份的物事，都是我要逃离的对象。
如父亲的严肃，母亲的唠叨。我想逃离，那在贫穷的屋檐下滋生出的得天度日。
我想远离，这片让我爱怨交织的天空。
我要独立。给自己。给活跃在我身体里的血液。
似乎，我是一个用漂泊的字、词、句锻写生存的人。
注意，是生存，而不是生活。我没法将日子过成生活的样子。
这多像一个苦逼的诗人行走在荒漠，无路径可复制。廋屌的身影，总想在沙粒与草梗里寻找与众不同的诗意，让自己像诗人。
而不可得。
只记得某年某月某日，从砖厂到建筑工地；某年某月某日，从建筑工地辗转走进重工业机械加工厂；某年某月某日，从重工业机械加工厂到失业游民。我只有一个身份，农民工；我完成或正待完成一种责任，养活自己。
将自己养活得不伦不类：有几分城镇，有几分农村；有几分故乡，有几分异乡；有几分城里人，亦有几分农民。
每一个形象都是半吊子，或者没有半吊子。
这是不是应了小时候母亲的告诫，“做人，不要做得文不文武不武。”
待异乡天黑，总觉“晚来风急”。
待在异乡奔走的脚步一松懈，胃就有一种饥饿的压迫。
这不是有几分城镇，有几分农村；有几分故乡，有几分异乡；有几分城里人，亦有几分农民的形象能解决的问题。
日子说，要生，就得在漂泊的浪潮里向死而生。要活，就得在打工的枪林弹雨里，学会保命。
我想，不管在生存里活着的生活，我自成诗句。属于我的半吊子绝句。
图片来源：东方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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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家简介：泥文，本名倪文财，重庆开州人。现居渝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出版诗集《泥人歌》《我多想停下来》。诗集《泥人歌》入选中国作家协会“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3卷。曾获2010年“全国十大农民诗人奖”，第二届“全国青年产业工人文学大奖赛”诗歌奖，第二届“‘精卫杯’中国.天津诗歌节”优秀诗集奖等多种奖项。作品有诗歌、散文、小说、评论等散见于数十种各级刊物和选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