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走了一个星期了，我不敢在妈妈的面前提到“外婆”两个字，怕她伤感。

妈妈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从小在她的记忆里就认定，她是外婆最不喜欢的一个孩子。当她还是一个胚胎在外婆肚子里的时候，外婆就没打算要她，毕竟在那个年代，能吃饱饭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外婆尝试过吃打胎药药流，也不知是假药还是妈妈的生命力超级顽强，她依然稳稳地待在外婆的肚子里。

某天一位阿婆急冲冲的冲到外曾祖母的面前，着急地说：“快去拦住你家闺女，她穿着一条花裤子、夹着一叠草纸往医院走了！”

呵，那个年头的确是太穷了，连去医院做人流还要自己带纸去。

外曾祖母的脚是三寸金莲，她迈开步子跑去医院，愣是把外婆给硬拉回家了，一路上唠叨着：“这好歹是一条命，怎么能不要嘛”，“一家人一人省一点就能分一些出来养活她”，“你们不养我自己养！”……

就这样，我妈妈才有了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权利，才有了机会能够睁开双眼看到这个美丽却又残忍的世界。

毕竟那是一个吃不饱饭的年代，生下妈妈一个月，外婆出了月子就投入到国营餐厅的工作当中去，将妈妈送到了乡下直到她长到三岁。

在妈妈的幼时记忆里，她回到家后是她的三姐带着她一起长大的。外婆工作忙碌，不苟言笑，且总是带着一身作为母亲的威严呵斥着家里的每一个人，让她不敢亲近。她开始慢慢变得叛逆，总是和外婆对着干，自然她也没少挨打被骂，甚至在出嫁的时候还如释重负地扬言：“我嫁出去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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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有了我，妈妈开始体会、理解外婆，开始渐渐释怀。

妈妈怀着我的时候，外婆已经因为常年工作在国营餐厅厨房潮湿的环境里而得了很严重的风湿病，开始逐渐的肌肉萎缩、骨头僵硬，只能依靠双拐才能勉强行走。奶奶针线活不好，一次妈妈挺着大肚子回外婆家里，外婆问：“你婆婆妈给孩子做尿片、衣服裤子没有啊？”妈妈摇摇头。等她下一次再去到外婆家里的时候，外婆提了一大袋用旧衣服做成的尿布、小衣服小裤衩给她，针脚细密，样式合宜、用料舒适。这些都是外婆用她不太灵活的双手赶制出来的。

后来，我出生了，外婆也全身瘫痪卧病在床了。她没有办法照顾月子中的妈妈，也从来没有用她的双手抱起过我。但是有她精心用心赶制出来的那些小衣物，我们都能够感受到，她无时不在。

或许很多人像外婆一样全瘫之后，会对生活产生消极的态度，但她并不是这样。她不想给任何一个子女增添负担，请了保姆，开始有了自己的信仰。打我记事开始我就知道，每天早上保姆把她抱起来坐在床边，她带着老花镜、虎口夹着一个放大镜，大声地读着圣经里的每一个字，唱着教会教给她的每一首歌。然后，开着电视不停地看着新闻了解国家和重庆的发展变化。

可能每周日不变的在外婆家的聚餐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她会和大家聊聊国家大事、身边小事，照顾每一个人的情绪，关切地询问子女的近况，问问他们是否有什么难处是她能够帮上忙的。我记得九十年代我上小学那会儿，爸妈工作的厂里效益不好，好几个月没有发下来工资。一天早上妈妈把手头仅有的二十块钱给了爸爸去买菜，自己无精打采的去了外婆家里。外婆看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们效益不好，手里还有钱没有，在我衣服口袋里面有钱，你自己来拿去用。”呵，这个慈爱的老太太！自己平日里过得那么节省，就是希望某一天子女需要她帮助的时候，她能够帮上忙，而不是拖子女的后腿。

当然，老小老小，越老越小。她越来越慈祥，越来越会撒娇。当我们做到她身边的时候，她会挪动着把头伸过来在我们肩膀上蹭一蹭，靠一靠，然后嘿嘿地笑。呵~讨厌！

这样琐碎、平常却又深入人心的日常多如星辰，我们每一个子孙都深受她所传递出的巨大正能量所影响。今年五月，我们还在商量着明年她满90岁的时候咱们要替她大办一场生日宴。然而，2019年的7月11日，全瘫三十多年的她在半夜里安详地走了，永远地沉睡了。

生前她那么希望每一个子女都能常围在她的身边，但在她走的那一刻，她选择了静悄悄地离开。

按照她的意愿，没有道士，没有香烛钱纸，有的只有一遍又一遍的为她祷告。当她化为尘土装在盒子里时，我一路抱着她直至入土。大家在回家的路上说着一会儿回家吃饭。按照几十年的习惯，每一个人的脑子里第一时间都是回到北固门的外婆家里吃饭，可大家也立刻转念清醒的意识到，那个地方，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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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走了。

人来之于尘土，而归于尘土，愿她在天堂与阔别二十九年的外公相遇，得到安息。阿门。

外婆，爱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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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闵健源，网名“鬼主播”。曾获中国文化部主办朗诵比赛全国金奖，现在沙坪坝新闻中心担任新闻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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