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兴安岭出发，一路潺潺淙淙，流至鄂温克旗，已蓄势汪洋。逐水草而居的人们，称此水为伊敏河，叫这草原为巴彦呼硕。

“额沃（女性长者）低声演奏着口弦琴，合克（男性长者）游走林间寻找驯鹿的脚印”。草原就是音乐的喷泉，喷涌曲曲天籁，源源不断。三天不唱歌，太阳不落坡，悠悠蓝天之下，青青原野之上，酒歌情歌犹如袅袅炊烟一浪划过一浪，鸟兽动容，行云止步，林海扬波。

巴彦呼硕那个宽敞明亮的蒙古包里，几乎没有装饰，醒目的地方，赫然挂着毛笔誊写的两首巨幅歌曲。一首词为：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只要哥哥耐心地等待

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

这首情歌，家喻户晓，尽人皆知。这个地方，只因这道“商标”，驰名宇内，蜚声海外。一张手抄“海报”，低调而骄傲地提醒，你已置身《敖包相会》的故乡。

经典的经典之处，在于不著一字，尽得风流。情歌《敖包相会》，处处无“情”，字字无“爱”，仿佛一条小河，无心从你身旁流过，却久久荡起心底的柔波，波光潋滟七十年，成为爱情长河里的一道烛火，经久不息。

距蒙古包不远，有块石碑，上书“天下第一敖包”。它的后面，一溜敖包，彩带招展。四方风动，骄阳正浓，此时的天空，没有云彩，此时的草原，海棠花开，此时的伊敏河，一咏三叹。一切沉浸于一首悠长婉转的民谣。

“天下第一敖包”，距今已300余年，草原人民，在此祭天祭地祭英雄。祭祀结束，月上中天，青年男女，眉目传情，心生情愫，耳鬓厮磨，敖包相会。

图娅的爱情，起因经过发生发展都在敖包。

“图娅很胖，图娅很抢手”，图娅这样介绍自己，说自己上坡的时候，身上像扛着半扇猪肉。草原以壮实为美，所以她的追求者络绎不绝。

图娅亮出一把牛角梳。“幸福的女人都有一把牛角梳。”众多的追求者中，一位小伙，用牛角手工磨成了这把梳子，她送给对方一把小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草原上的爱情，朴素单纯，澄明干净，如同《诗经》。那个到城墙角落约会静女的男子，不过收到了恋人赠送的茅荑，却如获至宝，“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时光跟草原一样浩淼辽阔，我们无法打开诗经时代的爱情。一把被岁月与心事打磨得油亮闪光的梳子，能梳尽恋人从怀念到相见的三千烦恼，一把意义虚无人为赋予相思解药含义的茅荑，能缠住爱人一生从青丝到白发。秘密到心底的精神乐园，懂的人才懂，不懂的不必探寻，答案是流水落花春去，似曾相识燕来，徒增怅惘，终归无解。

游牧民族，有出人意料的能力，草原无垠，森林无边，踏遍千山万水，不曾有人迷路。凭借大自然的星辰草木，他们能够解开道道密码。他们的叙述里，通篇是这样的：落叶为我敬礼，绿色的针叶指着蓝天白云；鸟儿为我指路，森林发出碧绿暧昧的语言；樟子松列队欢迎我的到来，雪山为我敞开胸怀。

人是如此，马又如何？

草原与马，息息相关。“爱上一匹野马，可惜没有草原”。“别因为没有草原，就忘了自己是骏马”。

曾在虎门工作两年。除开虎门销烟，当地人还为一匹马骄傲。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虎门守军陈连升的战马被英军掳至香港，渴不饮盗泉水，饥不受嗟来食，日日向北悲鸣，贞节不改，宁死不从，被称“虎门节马”。

呼伦贝尔的马，是匹枣红马，从巴彦呼硕卖去了福建。

然而，数月之后，一天清晨，牧人惊奇发现，枣红马跑回了草原！

枣红马见到牧人的时候，泪如泉涌，牧人被感动得大哭，形如见到走失的孩子。

从此，他放任枣红马纵情草原，再不让它干活。枣红马死后，葬于敖包山下，伊敏河畔。

它的马头，被做成马头琴。日日陪伴的，是“长调”，是《敖包相会》，是《万马奔腾》。

一匹蒙古马思念草原的传奇，成就了一部《乡愁》。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思念是决堤的海。无论多少河流，多少山脉，多少人心险恶，挡不住蓝天白云的深深吸引，挡不住枣红马重回草原的梦想。

鸟飞返故乡，狐死必首丘。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思念是一张网。强大的基因密码，强大的生物密码，强大的爱情密码，将我们一网打尽，并隐藏于你我之中。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别倾城。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多情累美人。思念是一种病。因为人群中多看了一眼，从此开始孤单思念，人生的解药，有时只需确认一下眼神，便是风林秀木，心花绽放，花雨满天。

图片来源：东方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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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汪应钦，笔名汪渔。重庆市作协会员、市散文学会会员。1993年以来，在人民日报、文学报、青年文摘、小小说选刊等纸媒发表作品200余万字，获得中国报纸副刊年度精品（一等）、中国人口文化奖文学奖、全国党刊优秀作品奖、全国农民报优秀作品奖、重庆新闻奖（报纸副刊）一等奖、重庆晚报文学奖特等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