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家】大窗:在浮世,写一行洁白的诗句

大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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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浮世,写一行洁白的诗句

梦桐疏影《坐忘山野》读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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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的这个小长假里我两度回来凤。穿过扰攘拥塞的人流车流,觉得自己是一台被喧嚣裹挟的机器人,活得头晕脑胀六神无主,浑身没有一个键属于自己的,只好打算按照别的意志胡乱度一个假期,真害怕像有的人一样,懵懵懂懂的替别人过漫长的几十年。但,我又像是被秋光照亮了的果子,挂在空气澄明的乡间,和果树母亲,和神态坦然的辽阔田园浑然一体,这个假期,我总算找回来一个完整的自己,这才是人生中大事件。

原因是,我同时走进了梦桐梳影的诗歌中。

诗人所居住的古驿站来凤在三国之前即已建场镇,自古为鱼米之乡,这里紧扼巴渝入川之咽喉,严守蜀道东进之门户,雄险天成、兵家必争、交通便利、得天独厚,人称“古驿雄关小重庆”,这里璧南河蜿蜒迤逦,缙云山巍峨绵延,水源充沛、草木葱茏。全域谷平丘浅、土地肥沃,自然风光旖旎秀美,来凤以古镇文化、驿站文化、翰林文化及美食文化的荟萃融合而成为璧山人文之代表、巴渝风情之渊薮。我观来凤悠久历史,和她的灵山秀水,当有一个追思者和摩写者,不然,当代来凤定留遗憾。

恰在此时,有梦桐梳影者,以诗文状写此间风物,抒发内心深处对时光的感慨,和身处古镇的命运沉思,在来凤,她出游得像个公主又像最底层的平民,像得道者又像等待高人指点的信徒,也像一个即将成熟的布道者,娓娓道出漫时光罅隙里透露的绝世秘密,和人世间潜藏的玄妙规则。一个过得自足的人,生活在哪里都是隐居者,或者说,是俯瞰者,她超然物外,在烟火尘俗里过得清爽洁净,属于她自己的美在胸中袅袅升起,她尽情享受盛大的寂寥;梦桐梳影更仿佛一个成熟的导游,在逐渐荒芜的乡村里,利用假期一隅,闲适舒展的走给你看,说给你听,写给你读,跟她一起,行走山间,在某幢老屋旁边踯躅,被幽僻在田园里池塘边的诗意所感染和修炼,她凭借一朵花,一段墙,一缕秋风中的伤感,渡你到春秋,到唐宋去。她的所见不惟让你怦然心动,更能在不经意间提升你的境界。这种旅游岂是世之所趋繁华胜地的自驾所能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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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答友人问喜欢什么时代时,她回答:“喜欢春秋,不为别的,只为《诗经》。三千年前的先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每天在原始简单的劳作中歌吟,随口播撒的汉字,浑然不觉中就长成了葱绿鲜活的诗歌。简单朴实的东西,常常有着意想不到震慑人心的力量。”梦桐疏影不少诗歌,简练而质朴,她的美学向往就稍稍有些现实生活的依托,她在其上空飞翔,虚幻而美丽。如:《山风》:“将青葱点燃,将点燃化为灰烬,将灰烬/变成往事。将往事中的光影声色/一一过滤。空山一座/只剩下王维的鸟鸣/陶潜的诗香。还有/我一个人的蓝天/一只白鹤恰好路过,翅膀收拢/停在一棵苦竹上,带着耀眼的光/摇啊,晃啊”

《过往》:“这些年,读书,教书/饮雨水,听鸟语//琐琐碎碎的日子/借一支短笛,吹送流云//清溪潺潺,坐石濯足/风来,一竿青竹/节节摇晃,节节坚持//心动,身亦动。一不小心,就走进了//冬日枯荷。有段空白/正好为我留着”

梦桐梳影诗歌中的禅意震撼了我。一个看似单纯的青春女诗人,有信仰支撑,有自身哲学做后盾,自然可以强大到走进任何萧索乃至荒凉的所在,居黯淡无光的角落依然让自己熠熠生辉。在梦桐疏影的诗境中有大量澄澈精致的宁静画面,禅意渗透到山水情态之中,于空静中传出动荡,平淡里传出幽深。《白房子》《佛前的香土》《在山中,在浮世》《佛耳洞》《满山皆寂》《灵隐谷》《山中蝶》《坐忘山野》《梨花白》《壁像》《过竺云古驿》《楠竹隐士》《三界》《吉祥禅院•听香》……这些诗大多描绘空静幽远、清秀明丽的自然景象:或房前佛前、山中古寺旁,或坐忘山野听香看梨花白,但她没有出世思想倾向,不是要打算出家修行,而是暂忘单位案牍劳形、凡间种种,她悠游知足,置换无数烦忧,她就贪一时之欢,这,几乎是她生存的巨大欢乐和底气,在她的诗歌中,过着返璞归真、无忧无虑的洁净生活,从而使自己的心灵获得无比的宁静和安详。在此,引用几首她的诗歌:

隐居芳草堂。潜心修炼

园子荒废。天空装满鸟声和星光,松涛起伏

结茅为庐

午后雨初歇,一位旧交打马而来

溅一身飞花。隔着高高的菊栏喊我的小名

尘世的光穿过厚厚的岁月照着我

半面妆。娴静,如梦初醒

惊动的大地,暮鸟归来

隐忍的雨水穿过岚烟

沥沥降落,从盛大到寂寥

——《隐居》

一半阳光。一半阴影

阳光的一面,是松林。阴影的一面,是灌木丛

我在现实与幻境之间奔跑。一会是云影

一会是风姿。坐忘泉石

几声狗吠推开疏林、菜园、茅舍

一老翁荷锄而归,消失于仙人之境

此刻,天地不复存在

我被时间幽闭,去与不去,都

端坐寂寞。向晚风起,黄花

在我身后,落了一地

——《坐忘山野》

一想到残月、孤星,夜色包裹的灵魂

便无限盛开

这满坡树木,一山清辉,都是我的

数不尽的落花,微雨一样路过眉睫

——节自《在山中,在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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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凤经璧山,过大学城,久堵沙坪坝,回到拥塞不堪的杨家坪,小长假带给我的扰攘和疲惫,我的忧郁和落寞被梦桐疏影的诗清洗一空,默诵一首,表达兴奋之意:“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由此,还应该给这些诗句写封感谢信:

“云雀的箫声。用此起彼伏的蔚蓝,唤我乳名/尘世既远,时光在晨曦的芬芳里,冒出杨柳岸”“月光多么温暖,一片片/洒落山间。鸟儿归巢/星星开始萌芽”“心动,身亦动。一不小心,就走进了/冬日枯荷。有段空白/正好为我留着” “谁在这里,随喜心安/等满山杜鹃开口唱歌”……

梦桐疏影所任教的璧山来凤中学,曾经声震四方,数十年前就熟知其名,至少它培养了两位与我息息相关的人:妻子和妻弟由此考入大学。但异常奇怪的是,几十年来,我竟然一次也没有进入校园。梦桐疏影执教其间,黑板之前良田千顷,授业之余,悠游山水,比之忙于谋生而疏离自然天地者,多了诗思泉涌,诗意充溢,生存的奥妙被她奇妙的发掘,令人羡慕,她的人生优美丰富而有意义。倘若她热情邀请,有妻、弟作陪,我一定乐意在那里尽情畅游一番。

《璧山:紫薇拉我留下》

亲人们,我放假了

随风,走进山中,无意唤醒了熟睡的玉

茅莱山的紫薇

伸手拉我留下。桃花雨,淅沥沥

迷蒙了东林寺的晚钟

山僧还在打坐。千朵万朵的花

撞破山门,飞进庙宇

我站在山顶眺望

《来凤驿:一匹整装待发的马》

时光如水,牧童催赶着两座青山

静逸的古镇,住着忽明忽灭的往事

策马,扬鞭,执缰揽辔的手

牵着冬天的落日正在狂奔,一边是黯淡下去的烽火

一边,是新鲜绽放的祖国

读着这些诗,我就想下次回来凤,一定与梦桐梳影对饮来凤清风,小酌山间清气,在秋收之后的田舍旁,和诗人一起散步:

后来,我小心翼翼地朝它们挥挥手

它们盯着我,胆怯,狐疑,慢慢靠近

再后来

它们不飞了,在水草中栖息

在小路上散步。我们熟悉、亲切

如同家人,仿佛

彼此都不存在

——节自《白鹭不飞了》

近年来,常为情势所弃人事所伤,得以先读梦桐梳影诗歌中第一辑,仿佛收获民间奇方,得到救赎般幸福。当以身边小景为壮景,以僻远之某一山水为据点,有一茎摇曳花草亦可寄托,偶或盘桓,便得水落石出,明月清风。世事悠悠,不如山丘,卧藤萝下,枕块石头,不朝天子,岂羡王侯——如此不胜怡然,淡然,泰然。我们知晓:人生之大幸莫如心绪安宁,漂泊之心觅得一安稳之处。岁月最温存之处在于,一路消亡着什么的同时,一路灿烂着什么。我读着读着,亲近了自己,仿佛和诗人一起走在来凤的古驿道上。

以梦桐疏影的诗句结束这篇读后感吧——

“如果,能变成一只优雅的鹤

穷尽一生,只为写一行洁白的诗句

在山中,在浮世”

2015年10月5—7日 江之南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作者简介:大窗,本名罗雄华,男,重庆合川人。民进重庆市委出版专委会委员,重庆市作协委员,重庆文学院签约创作员,重庆新诗学会理事,九龙坡区作协主席。在《诗刊》《星星》《诗歌报月刊》《西部》《上海诗人》《九州诗文》《大昆仑》等发表诗文900余篇,作品入选《诗刊》年度选本,《界限—网络十年诗歌精选》等,获得新诗学会年度诗歌奖,首届重庆晚报文学奖等。出版诗集三本,散文集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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