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刘雪庵
李明忠
“白天听老邓,晚上听小邓”。这是改革开放之初中国社会的奇特景象。在历经十年动荡之后,邓丽君近乎天籁的歌声,具有抚平一切创伤的神奇力量,于是,《何日君再来》随着邓丽君的演唱风靡神州。这支歌的作者——音乐大师刘雪庵,在沉寂了三十多年之后,终于抖落满身的尘埃,再次进入公众视野。
不久,邓丽君的歌被禁唱,《何日君再来》又遭到攻击,刘雪庵不断面对命运暴虐的毒箭,最后,含恨辞世。谁知道,历史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二零零九年,邓丽君的歌声随“神舟七号”升空而传向全世界。邓丽君无可争议地成为两岸四地公认的文化巨人。《何日君再来》也如烧不尽的野草,执着地绿满天涯,据学界不完全统计,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以来,《何日君再来》已经发行了四十一个音响版本、五十二张专辑,唱红了周璇、李香兰、渡边浜子、松平晃、高胜美、费玉清、邓丽君等三十余位中外巨星。邓丽君逝世十五周年纪念,“何日君再来”被用为主题词跃登各大媒体,《何日君再来》的歌声铺天盖地传唱开来,在今天依然被不断演绎创新。最近发现,法国钢琴表演艺术家理查德-克莱德曼,新西兰钢琴家卡尔-道伊也先后演奏了《何日君再来》。
这支曲子是刘雪庵音乐艺术的高峰,也是命运的一个死结,要写好刘雪庵,《何日君再来》是突破口。
《刘雪庵文集》中的《孙德志女士传略》揭开了迷雾的一角。刘雪庵写这《传略》是因为和孙德志有“特殊的情谊关系”。根据常识判断,男女同学的情谊很大的可能就“特殊”在恋爱上。2010年10月11日,在团结湖采访时,我说出判断,刘雪庵的小儿子刘学苏毫不迟疑地回答道:“对!我听贺绿汀叔叔讲过,他俩确实恋爱了一段时间。”他从老相册里翻出一张发黄的照片:孙德志停灵中国殡仪馆,一个大花圈两旁,燃烧着一对白色蜡烛,在孙德志的遗像前,她的母亲悲痛肃立。我当时没带相机,也没智能手机,就用文字把构图记录了下来。
刘雪庵大三的时候,孙德志考入上海音专。学妹天生丽质,加上训练有素,很快就名震歌坛。刘雪庵的歌,一经孙德志演唱就广为流传,尤其是电影插曲《出征别母》,“一反过去肉麻乱叫的积习”,成为国产电影改良的里程碑,在上海滩不胫而走。一个谱曲一个演唱,互相成就,彼此辉映,知音难觅,两人悄悄坠入爱河。他们的合作刚刚开始,同行的路风景迤逦山高水长,却不料人生难测,孙德志偶染伤寒,因新药反应过度,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于是,我推断,《何日君再来》以歌当哭,用心在哭,是初恋的墓志铭。这个具有颠覆性的观点,随着《何日君再来——刘雪庵传》的问世,已经被广泛接受,有的音乐教授举办讲座,也这样讲。
团结湖宿舍是刘雪庵人生最后一站,应该是他带去的。像这类不是悼念至亲骨肉的老照片,按照常情推断,是不宜、也不会终身保存,除非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感情的事剪不断理还乱,谁说得清?那张照片背后有故事,可是,雪庵老先生已亡故四十年,保存照片的刘学苏也追随老父亲而去。那真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
这正是:
动人旋律传千秋,不是知音不泪流。
只恨当年不相识,几回掩卷哭刘侯。
日本学者西村正男从故纸堆里翻出孙德志在北京的情事,说我的证据不足。要知道我写的是几年后,孙德志在上海音专的事,十里洋场,风气开化,青年男女在最美好的年龄,擦出火花是大概率的事。墓志铭一事让学界考证去吧,一如大观园是坐南朝北,还是坐北朝南……
2010年7月20日,第一次进京采访,国家大剧院杨静茂副院长赶来我投宿的酒店,就如何写刘雪庵,在文学与学术的取舍上进行了讨论。这让我陷入了沉思。刚回重庆,我就收到奚曙尧先生寄赠的《老志诚传》,我也买了一堆传记,认真研读。我发现,学术性的传记,印数极少,局限于象牙之塔。刘雪庵的作品雅俗共赏,王公贵族、绅士淑女喜欢,普罗大众,甚至引车卖浆之流也爱唱。一个作家要有读者意识,把握读者的心理需要,才能达到写作目的。《史记》被鲁迅先生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足见文学元素的重要。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的《名人传》为米开朗琪罗、托尔斯泰和贝多芬立传,但是,其知名度和影响力远不及他以贝多芬为原型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法国作家安德烈·莫洛亚的传记,拓展了文学传记的版图,有革故鼎新之功,如《雪莱传》《拜伦传》《屠格涅夫传》,无一不是人物生动,情节曲折,富有小说情趣。
在结构上,我采用了明线与暗线交织的写法。明线是刘先生代表作,他的艺术追求,暗线则是命运轨迹。
完稿后,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在同一时间接到《小说月报》主编和《中国作家》主编的电话,两家刊物都安排发表。那一刻,我知道,我的努力方向正确无比。
写《何日君再来——刘雪庵传》之前,我认真研收看了聂耳和冼星海的影视剧,所以,这本书很适合改编成影视剧。首先,文艺片好看,《何日君再来》具有票房号召力,还能冲击国内国际的大奖;第二,书中展示了铜梁地域文化对刘雪庵的哺育,拍成影视剧能有机整合铜梁龙灯、坐歌堂和匾额文化,进一步提升铜梁在全国的美誉度和影响力;第三,刘雪庵音乐节两年一届,到2025年年底,正好是刘雪庵一百二十周年诞辰纪念,推出一部电影在全国公映正当其时;第四,《何日君再来-刘雪庵传》有一条红线,那就是刘雪庵对祖国的大爱,对光明的追求。在铜梁养正中学当校长,他冒着生命危险掩护地下党员周克明;上海学成,他做抗战鼓手,影响了一个时代;在武汉,为新编历史剧《天国春秋》创作管弦乐总谱,这是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遵照周恩来指示,弥补音乐界工作不足的一个行动。《天国春秋》酿成“綦江血案”,让刘雪庵感受到政治的黑暗与血腥,但他毫不畏惧,接受郭沫若邀请,为新编历史剧《屈原》配曲,为皖南事变中蒙难的新四军出头;在全国解放前夕,刘雪庵支持苏州街头革命,被特务列进黑名单;一九四九年,他反对迁校台湾,表现出一代知识分子的历史认同。
《长城谣》与《何日君再来》是刘雪庵生命中分量最重的歌曲,也是中国音乐史上高耸入云的两座奇峰,再过一百年,这不朽的乐章依旧清辉皎洁,光彩照人,依旧会打动不同肤色的听众的心,赢得亿万年轻的掌声!
听曲至此,有诗叹曰:
曲谱长城壮国魂,歌吟离别撼人心。
玉笛纵横天下事,奇情潇洒满乾坤。
李明忠,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原铜梁区作协主席,著作《何日君再来——刘雪庵传》《安居古城》等获重庆市“五一个”工程奖、重庆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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