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夕阳那样谢幕(一)| 杜泳樵的诀别画展
华龙网-新重庆客户端
2019-01-11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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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龙网-新重庆客户端1月11日9时讯(文/王继鼎杜泳樵最爱看夕阳,尤其喜欢在田野上眺望那一轮旷远的落日。

他不会想到,当他走到生命尽头、在艺术人生舞台上谢幕的时候,他也成了人们眼中一道悲壮而灿烂的夕阳。

2007年5月21日下午,四川美术馆。

近千名观众蜂涌而至,把馆内外挤得密不透风,连二楼的旋转楼梯上都站满了人,大批艺术爱好者和杜泳樵的弟子高徒、名震画坛的大腕明星云集。要用“人山人海”、甚至要用“暴动”这个词来形容场面的波澜壮阔。

“杜泳樵油画水彩作品回顾展”开幕式轰动蓉城。

从没有见过在成都举办的哪个画展在开展时有如此多的观众,从没有见过哪个画展能聚集如此多的画家!

昨日下午,周春芽、何多苓、罗中立等著名画家的恩师,被誉为“中国色彩大师”的杜泳樵的个人画展在省美术馆开展,慕名而来的近千名观众将展厅内外挤得水泄不通,前来祝贺的十多位重量级画家也让展览显得盛况空前。

“开幕式上,身患淋巴癌晚期的杜泳樵身穿病服、坐着轮椅出现在现场,让大家既惊喜又震撼。而作为学生代表的罗中立当场向恩师鞠躬致谢,更是让所有人感动不已。”(摘自2007年5月22日《华西都市报》:《行将远去,大师“画”别蓉城》)

当身着病服、打着吊瓶、脸上挂着口罩的杜泳樵坐在轮椅上刚被推入大厅门口,人群就一阵轻微的骚动,迅速为他闪出一条道来——没有人会想到这位生命垂危的老画家会来到展览现场,更不会想到他作为淋巴癌患者,随时都会因为空气浑浊而猝然倒下,再也醒不过来。他们只是从媒体报道中明白,这是一个隐士般的老画家最后的绝唱。

全场一片哑然。随着轮椅缓缓移动,无数沉重而尊敬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无数双手向他传递真情,无数相机对着他闪光。鼻插氧气管的杜泳樵说不出话来,激动得不停地给大家挥手致意。

他一路环顾周围,一张张熟悉又悲戚的面孔接连闪过,他百感交集,泪水盈眶。他深知他们都是赶来和他告别的,而那些潮水般涌来的人群也在告诉他,他长年累月在无比寂寞中的劳作,其实一直被众多的陌生人默默期待着……

当时的场面让所有人不得不为之动容,连工作人员和保安也潸然泪下。

走到人生尽头的这位天才画家,在即将与他热心描绘了一辈子的这个世界诀别之际,他要把自己用毕生心血凝成的作品看上最后一眼,跟自己即将撇下的这些“儿女”依依告别,他也需要再次检阅一番他们是否承载得起他对他们前途的信心。或许,他对耳目一新的变法新作还不够放心,他还需要从更多的行家中证他对它们的看法。

在这个非同寻常的画展开幕式上,人们眼前饱经沧桑的老画家和他的绚丽作品,让人感受到生命的高潮和尾声都交融在这个时候。

“老师快要告别了,我眼里满是泪水,不完全是悲伤,因为他即将走完幸福而多彩的一生。”

“我见杜老师被很多人围着,就没去打扰,我心里难受,认为太残酷了,他劳累了一生,应该让他好好休息……”

杜泳樵被小心地推到了开幕式前台,他的第一句话是问赵清:“我岳池家乡的人来了没有?”当他紧紧握住家乡人的手时,在泪眼朦胧中,他仿佛看到了那片令他魂牵梦绕的土地。从他16岁离开家乡到临终,他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生命的摇篮。除了他的艺术,或许他的人生境遇也可以从这种乡土情结获得部分解释。

接下来,他昔日的弟子一个个走上前来躬身问候。尼玛泽仁更是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向恩师致敬——他双手捧着洁白的哈达,深深鞠了三躬,将哈达献给老师,说“杜老师我衷心感谢你的艺术!”他看见杜老师浓眉下的双眼饱含泪水。他还对老师说,“你把生命献给了艺术,值得我们永远学习!”

人们发现,那些如今在中国美术界叱咤风云的七尺男子,在与昔日恩师目光交汇的霎那,有的人已泪花闪烁。

开幕式上,著名画家罗中立以四川美院院长和学生代表的身份,进行了深情的致辞:“几十年来,杜老师勤勤恳恳、孜孜不倦,不但佳作不断,而且桃李遍布天下。今天,我心中有千言万语,都汇成了一句话:祝我们的老师健康长寿,祝本次画展圆满成功。”然后,罗中立突然高声宣布:“我代表所有的学生向老师鞠躬!”

于是,在所有人聚集的目光下,罗中立转身面向身旁坐在轮椅上的老师,代表他所有的弟子,向老师深深鞠躬致敬、致谢。人群顿时一片唏嘘,为之感动不已。

高小华语说:“今天的画展真正是人山人海!我在国内外看过无数的画展,但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阵势!从中可以从两个方面看到杜老师的影响:一个是他的艺术,一个是他的为人。”

王以时说:“杜先生的最后这次回顾展,其震撼程度,可以说是四川美术界前所未有的一个重要‘事件’。除了杜泳樵令人敬重的人品师德和美术界长期给予他不公的命运不能不引起人们的高度关注外,他的艺术成就当然更是决定性的因素。”

马一平说:“在杜先生临走到人生的尽头举办的这个展览,可以说是一次绝唱。”

何多苓说:“看到这个展览我是有点悲喜交集,虽然这个展览办得非常成功,但我觉得这么大规模的展览他以前早就该办了,直到现在才办,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才办,似乎有点太晚了,对他来说。”

林木说:“我们得到了一次净化我们灵魂的难得的机会。”

2007年5月28日画展最后一天下午,杜泳樵再次不顾医生劝阻,执意要再来一次展场。这是一个极为感人的悲壮场景。

他坐在轮椅上由弟子小潘推着,每一幅画他都要远、近停留看几分钟,讲讲这幅画的感受,好像在检阅自己一生的作品。

他对小潘说,小潘,你看,我都没发现那个颜色好漂亮啊,像铁一般沉,是不是过份了?我也画不出来了,可能也没人……画得出来了……

他说话已没劲了,头搭在小潘身上,还在一幅幅看和讲。

小潘说不出一句话来,任凭泪水涌进眼眶。

当告别自己的作品正要被推出展厅大门那一刻,杜泳樵忽然回头示意妻子赵清走近,待她走近他,俯下身把耳朵贴近他的唇边,只听他很吃力地一字一顿地说:“我觉得我可以在上帝面前交卷了,我放心我的画了。”接着又说:“我以前告诉过你,在我之后50年不会再有来人了,但今天我要纠正一句,不是50年,是100年,你记住。”

他当然说的是与他有类似风格追求的画家。

目送着他渐渐消逝的背影,赵清不胜唏嘘……她说:“我由衷地为他在离世前说出这句话感到欣慰,因为他是怀着强烈的自信离开人世的,哪怕他言过其实也罢!”

其实,早在1997年杜泳樵首次个展的研讨会上,就发生了“杜泳樵现象”的热议,并有“一百年不会出一个杜泳樵”的说法。直到2009年,当时的发言者(四川美院的系主任),还在对赵清强调,他的这种看法不止代表他一个,而是一批同行的共识。

这些见解还是留给时间老人去评判吧。

更为重要的是,我们感到这是杜泳樵最幸福的时刻。当他看到自己的作品最终依然深受人们喜爱的时候,足以慰藉他平生的孤苦求索和勤勉劳作。这是他应得的最好回报。

画展最后那天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杜泳樵坐在轮椅上缓缓离开展厅,看着美术馆工作人员将自己的画作从墙上取下来,他脸上漾着微笑,眼含泪花轻轻说道:“你们是我的孩子,我来告别了,我要走了,我知足了!”

杜泳樵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