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也有存在感危机吗?
中国日报网
2018-03-13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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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我的猫咪治疗抑郁症时,我有了一个疑问,动物和人类之间的焦虑状态是怎样的?

  九年前,我从华盛顿特区猫救助组织收养了卢卡斯,那是我第一次收养小动物。当时他叫普克,因为他的养母说,“他非常调皮”。虽然我们给他改了名字,但他养母说的没错,他的确很调皮。我还收养了卢卡斯的弟弟—蒂普,一只灰色的猫有着白白的爪子。他跟小驴屹耳一样,性情安静,消沉。而卢卡斯,从一开始就表现的像一个暴躁的黑色火球一样活跃,而且他分开的脚趾、毛色以及对餐桌上物品的觊觎显示出他很强势。每天早晨,他就是我的闹钟,因为他老是弄翻我的梳子、体香剂和放耳环的盒子,直到我起床给他拿东西吃。

  大约四年前,我老公和我有了第一个宝宝。卢卡斯不再是这个家里最重要的小生物了。于是,他就退缩到猫爬架最上面那一层,整天卧在架子边上,愁眉苦脸地盯着我们。每当他求关注时,他的叫声就变得又大又刺耳。他不再等到早晨7点弄我梳妆盒里的东西,而是凌晨四点就开始蹦跳,发出吵闹的声音。于是,我们睡觉前就关上卧室门不让卢卡斯进去。但我们还是每天凌晨四点就被他吵醒,因为他不断地挠门把手或者跳起来用他13英镑的身体撞门。而且,每到吃饭的时候,他就狼吞虎咽,并且还猛地把蒂普推开,不让他吃饭。他还开始在我们卧室和我儿子卧室的地毯上拉便便,跟蒂普玩耍时也变得很有攻击性。

  抗抑郁药对卢卡斯很有效。但不久后,他就不再吃有抗抑郁药的东西了。虽然他在玩耍时不再那么容易暴躁,但他也不再那么求得人们的关注了。

  第一次,我预约了一个宠物行为专家。但是五个月后,她给的初步建议并没有改变卢卡斯的行为。后来,我又预约了一个兽医。兽医说卢卡斯很焦躁,然后给他开了氟西汀,这是一款常用药,常常用于给小动物们进行治疗。这时候,我对卢卡斯充满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既沮丧又愧疚。在那一刻,我产生一种惊人的熟悉感。大约十多年前,在进入大学的半年里,我隔天就会感到恐慌。医生给我的诊断跟卢卡斯相似——惊恐性障碍,主要是焦虑症。然后,医生给我开了相似的药物。

  五十多年前,行为主义家伯尔赫斯·弗雷德里克·斯金纳写道,“我们通常将行动归结于一些莫名的原因比如说情绪。”对动物来说,它们不能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感,所以它们的情感比人们更加持久。我的恐慌症或许就是一种焦虑的轮回:我现在乘地铁时还恐慌吗?在英语课上还恐慌吗?才不呢!很难想象,一个胆小的人或者一只老鼠,甚至是我聪明的猫咪,会反复思考那个强迫层面的问题。就像克尔凯郭尔在《焦虑的概念》一书中写的,“牲畜不会感到焦虑,恰恰是因为,从天性来讲,牲畜并没有精神。”

  事实上,动物焦虑的概念是一种科学,而且长期以来人们一直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虽然我们对焦虑的概念用到动物身上会显得有点混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它的研究日益透彻。这个过程也让我们对我们自身的情感有了更多的认识,对动物也有了更多的认知。最终,关于我与卢卡斯的关系,我也了解的更多了。

  “对于所有的或者说几乎所有的动物,甚至是鸟类,他们的身体都会因为恐惧而颤抖,”达尔文在1872年出的《人类与动物的情感表达》一书中写到。如今,随着对皮层下的恐惧了解的更多,我们发现我们的大脑系统与许多哺乳类动物都很相似。

  当危险出现时,扁桃体会触发“战或逃”这两种反应,之后这两种反应传输到下丘脑,下丘脑反过来对腺体发出信号,最后腺体释放肾上腺素。大多数的哺乳动物都会出现这种相似的反应:老鼠的下丘脑和扁桃体都比较小,但是他们对于危险做出的反应与我们的相同。养过小猫和小狗的人都知道,动物们对于“战或逃”的临床表现都不同,也很复杂,有时呈现一种模式化(例如,有一条小狗每当打雷下雨时,它就会舔自己的爪子并且嚎啕大叫),有时跟自身的性格相关或受遗传的影响,有时表现得很反常,这跟人焦虑时很像。

  兽医行为学家对于焦虑是否是描述动物感受的一个术语,或者怎样诊断焦虑这种症状,并不是很担忧。“这并不是很难,”康奈尔大学行为医学的名誉教授卡瑟琳·胡伯特说。通过宠物的外部表现就能判断出来:比如,看这个动物跳的快不快,是否猛咬某个东西,是否失眠?看猫咪是否会摆出可怕的姿势,就像新泽西州行为主义家艾米丽·莱文说的“坨成一团”(四肢缩在身子底下,弯腰驼背缩成一团)?通过观察可以发现,在动物王国中,好多动物都有焦虑的表现,不仅仅宠物会焦虑,其他许多动物也都有此症状。

  科学史家劳雷尔·布赖特曼在《疯狂的动物》一书中引用了医药大亨礼来制药厂做的一项研究,该研究称,美国有百分之十七的狗都遭受着分离焦虑症。布赖特曼还描述了动物园里焦虑的大猩猩和倭黑猩猩,除非对他们实行一系列强制性的措施,否则他们就不吃饭;给焦虑的鸡喂食氟西汀让它们平静下来,这样它们的肉吃起来才更香;还有在像海洋世界等游乐场的海象和海狮,他们都表现出“刻板”(重复自我伤害)和攻击性行为。

  分离焦虑:关在水族馆里的海洋哺乳动物遭受着跟人类生理上相似的压力。最终,他们吃跟人类一样的抗抑郁药。

  为了消除他们的症状,几十年来,我们给动物们吃我们人吃的药。从1970年开始,越来越多的圈养动物接受药物治疗,从受英国天气影响的双极北极熊到企鹅以及海洋世界里的海洋哺乳类动物。2014年Buzzfeed网站公布了一份法庭文件,揭示了一段丑闻。文件显示,医生给逆戟鲸注射大量的苯二氮平类药物以及抗焦虑类药,包括阿普唑仑和安定药。一些被诊断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阿富汗嗅探犬被服用了阿普唑仑以及其他类似于脱敏的治疗方法。如今,不少猫、狗以及其他宠物都在服用抗抑郁药和抗焦虑药,催生了百亿美元的业务。

  把人类使用的药物给动物使用不仅仅是生物物种上的自恋行为。我们知道这些药物对动物有效,是因为我们在药物研发阶段就是用动物做的药效测试。哺乳类动物大脑与焦虑和压抑行为模式之间的潜在相似性,使得猴子、狗、猫、老鼠代替人类进行精神药物测试。该测试从1900年就开始进行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开始使用镇静剂,如今使用SSRIs(选择性血清素再吸收抑制剂),一些人们认为能改善压抑和焦虑症状的药物,而这些药物是通过增加神经传递素也就是血清素起作用的。

  在这些试验动物身上,通过引发压力或测试压力的方法来研究这些药物是持续的、创造性的。在使用这些方法前,应该先进行一个警告,确定你到底是不是一个焦虑症患者。在强迫游泳实验中(我夏令营的一个噩梦),老鼠被扔在圆形贮液池中,测试它们在面对挣扎无效时的适应力。还有一些焦虑的动物模型,这些模型尝试创造一些让动物感觉压力十足,像开放空间(高架十字迷宫)或被放在一个像露天的平衡木上的物体上(Suok—走钢索测试)。

  在这种长期不断施加压力的环境中,老鼠被束缚着,孤立无助,困在吹风机吹得热风下,不分昼夜的强光刺激,或者关在有45度倾斜角的笼子里。最终,就像长期处在压力状态下的人一样,老鼠变得极度焦虑,失去了探索行为的想法,就像躲在床上的压抑青年一样。

  对于压力测试以及动物焦虑模型是否与人们的焦虑有紧密关系,是否与关于精神药物有效性的动物研究有紧密关系,人们还存在很多争论。实际上,很多微小的测试看起来跟不断给人施压,直到人崩溃颤抖相近,而不是通过复制复杂的基因或者环境因素使人们出现焦虑。

  研究人员很少使用像“焦虑”这类的词汇来描述动物的感受。研究中通常称其为“与焦虑类似的症状”,关注的是行为而不是情绪,关注的是情感的表达而不是情感本身。事实上,抗焦虑药物平缓了动物的这些症状,这就表示,动物有一些症状与人类的焦虑相同。但是,他们是条件性恐惧症或者是其他类似的疾病吗?我们人类对此真的清楚吗?

  纽约大学神经科学和心理学教授约瑟夫·勒杜克斯,也是《情绪化的大脑》的作者曾经进行过许多关于焦虑症的重要研究。“动物有心理状态吗?我们不清楚,我们永远也不能确定,”他在2012年《大脑世界》杂志的一次采访中如是说。勒杜克斯认为,如果我们不能进入到动物的主观体验中去,那么行为观察就不能给动物贴上像“焦虑”这样的标签。它或许只是一种情绪,或许只是面对危险时的一种自然反应。因为语言阻碍,没有进入动物大脑中,仅凭人类,我们是不能评估的。

  但是,华盛顿州立大学兽医学院的神经系统科学家亚普·潘克斯普表示不同意上述观点。他的一些很有名的研究证明,在人类听不到的一种尖锐的声音中,老鼠会高兴地“笑”。潘克斯普研究潜在的、无条件的情绪系统。当老鼠面临恐惧时,这种恐惧指的是本能的恐惧而非实验室里人们一遍又一遍故意发出的踏步声给他们带来的恐惧。通过脑深层刺激作用于动物的扁桃体、下丘脑、中脑、中脑导水管周围灰质——也就是人类恐惧系统的中心,潘克斯普能触发这些本能的恐惧,然后观察动物们是怎样反应的。他注意到,激活恐惧反应,动物们不仅表现出典型的“战或逃”模式,而且还尝试停止这种感受,尝试停止他们脑中对恐惧的反应。而人类处在这些区域的脑深层刺激中时,会感到存在感恐惧,会将这些情绪(该研究引自潘克斯普2012年的《思想的溯源》一书)描述成“我要吓死了”,或者是“突然感觉不安,就像进入了一段又长又黑的隧道里”。潘克斯普说,老鼠可能感受到了就是像人类一样感受到了一些不太愉悦的东西。

  当然了,恐惧与焦虑不同。恐惧是一种初级加工的情绪,而焦虑更为复杂,“它是你的一种反射,你对这个残酷世界的一种对抗,”潘克斯普说,“我们无法看到一个动物的思想,谁都做不到。”但是,潘克斯普说,他怀疑,动物有自己独特的“深层担忧。” “我个人相信,它们确实会担忧,因为他们有许多上位脑物质在那个区域里。而且,我们都知道,那个位置控制人们的思想,以及对基本生存想法的担忧。”

  其他科学家也同意,一是很难定义动物的焦虑;二是焦虑存在的可能性。埃默里大学神经科学家劳瑞·马里诺现在是可米拉动物保护中心(Kimmela Center for Animal Advocacy)的执行理事。她说,动物中的恐惧“更具有争议性,因为它有一个恐惧没有的成分,那就是时间”。人们在不同时间的存在感对焦虑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人们会担心自己的未来——明天,三个礼拜后,一个月后我会在哪呢?人们也会考虑过去的遗憾。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许多科学家都坚信,人们对于不断流逝的时间有着独特的认知。但最近对西部鸦雀以及欧亚鸦雀(它俩属于两个鸦科,或者两个鸦种)的研究表明,鸟类会对它们之后的喂养需求产生期望。尽管这些期望与它们当前的需求并不一致。2013年的一个调查显示,动物园里的黑猩猩和猩猩,它们有着跟人类相似的自传式记忆,即,单个线索可以激活一系列的相似记忆,就像人类一样。

  假设时间的推移与记忆或情感有着更复杂的关系是一个非常大的飞跃。虽然最近的一项研究发现,猪有“回避行为”,”当它进行一个未来一个的消极任务时,它会突然停止或者打呼噜。但这也带来了许多有趣的可能性猜想。

  “我想你可能会说,好多动物都有时间感,”马里诺说,“它们的时间感可能并不如人们的那么复杂,但我想他们应该有,因为他们知道未来可能发生的一些事情,或许仅仅是几分钟、几小时或者几天。带着这种恐惧以及对未来会发生什么焦虑,甚至是最简单的一些感觉,他们没法活下去。”

  对我来说,给卢卡斯贴上焦虑的标签改变了我对它行为的看法。我把它当做一个敌人,影响我睡眠,在我孩子的摊子上撒尿,欺负我、我的家人以及我家的其他猫。现在,它是我的难友。或许有人说我把它当人看待了,但结局是,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有利。因为我对卢卡斯的神经更加敏感,我也开始关注我在它们心中的角色了。

  动物焦虑,退一步说,常常是由人类引起的。有的是因为我们打扰了它们的习惯,有的是因为我们想吃它们美味的肉,有的是因为我们把它们囚禁在了动物园里。但是,我们常常给生活在我们身边的、我们最爱的、我们视作朋友的动物,强加我们的需求或忽视他们的需求。狗和猫很像,它们都需要鼓励和锻炼。猫咪喜欢人们轻抚它的面颊和下巴。我们抱它们就像抱填充玩具一样用力,但他们非常讨厌这种拥抱。

  当我想到卢卡斯有焦虑症时,我就开始更加注意它的需求,而非我的。我开始常常跟它玩,常常喂它点东西。它也开始吃饭了,玩起来也像吃了抗抑郁药一样。然而,事实上它并没有吃太多抗抑郁药,因为它不吃我放了抗抑郁药的饭。它也不再在半夜吵醒我们,或者在我儿子房间撒尿了。

  科学只是从人类的角度片面地解释了,卢卡斯是不是得了焦虑症,或者只是行为像得了焦虑症。最终,这个科学的解释对于焦虑的定义也很有用。不管焦虑对卢卡斯来说意味着什么,它都使我认识了人与动物之间的联系,同样还有我自身的责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