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记
重庆晚报
2018-01-13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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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君林

  尤其让我感到惊讶的是,越来越多的肆房沟人开着小车回来过年,满心欢喜地停在自家的院坝,成为肆房沟一道崭新靓丽的风景。

  又是一年深冬季节,一丝乡愁从心底冒出来。每年到这个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生出回老家看看的念头。时逢元旦小长假,回家的念头最终变成行动,便驱车直奔我那远在四川肆房沟的老家。

  年轻时,内心长满翅膀,总渴望飞到天远地远的远方,离肆房沟越远越好。于是瞅准一个难得的机会,扇动翅膀从肆房沟飞走,不愿再回去。这样的逃离,是为肆房沟的贫穷感到心酸,不愿回去反复品尝咀嚼那种心酸的滋味。

  人们总说“子不嫌家贫”,可我的肆房沟老家曾经那么穷。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土生土长的肆房沟人,没几个人知道肆房沟,也没几个人去过肆房沟,更没几个人在乎肆房沟。肆房沟注定只属于肆房沟人,我们祖祖辈辈在那里生活,在贫困中苦苦挣扎,想象虚无缥缈的好日子,但美梦总是变成梦魇。

  坡大沟深,自然环境恶劣,基础条件差,经济落后,这就是肆房沟定格在自己记忆中的贫困景象。在儿时记忆中,肆房沟满眼都是土墙房子,有的房顶上盖的还是稻草,出门都是崎岖不平的山间小路,处处看到肩挑背扛的身影。

  年轻时心肠硬,犟着头不愿回老家,哪怕回去探望一眼也不情愿。但人到中年,随着父母渐渐老去,自己像是听到某种召唤,内心跟着慢慢变软变平和,并不自觉地积聚起一堆乡愁,像长年积累滋生出的一种病。有病就得治,而最好的治疗法就是常回老家看看。于是每年回几趟肆房沟成了必修课。

  此刻,驱车从乡道拐向通往肆房沟的公路。虽然通村公路并不宽敞,但却是用水泥硬化了的,车轮在上面显得格外轻盈,有一种飞翔的快感。其实,仅仅在几年前,这条公路还在肆房沟人的梦中游荡,没有落地变成现实。每当肆房沟人从梦中回到现实,看到的依然是崎岖的山间小路,起起伏伏,弯弯曲曲,像是永远也无法拉直的裤腰带,让人沮丧不已甚至心生悲伤。在肆房沟,没人有能力将更多山果蔬菜弄到外面,只是零星弄点农产品到镇上换些零用钱。用我们肆房沟人的话说,进进出出路难行,哪怕肆房沟遍地长满金子,也没办法运到外面去,大家还得继续过苦日子。那阵子,肆房沟人的无奈与绝望,像深深的烙印趴在脑门上。

  都说“要想富,多修路”,近年扶贫的春风处处劲吹,自然也吹进了肆房沟,吹散了肆房沟人心中淤积的沮丧与无望,吹醒了肆房沟人埋在心底深处的脱贫希望。似乎一夜之间,肆房沟便有了一条通往外界的水泥公路,彻底掩盖了崎岖的山间小路。好日子像朝霞般顺着通村公路照进了肆房沟,顺着连户水泥便道照进了每一个门洞。有人依依不舍地走出家门,顺着连户便道拐向通村公路,再拐向乡道、县道、省道乃至高速公路,他们走进城市挣钱并在城市买房,最终扎根在城市成了真正的城里人;有人继续留在村里,把曾经的土墙房子推倒,盖起几层楼的乡间别墅,房顶上的太阳能热水器很是耀眼;连最穷的何三爷一家,在扶贫阳光的照耀下,曾经摇摇欲坠的土墙瓦房也摇身变成了崭新的砖瓦房。

  我已经把车停靠在自家的院坝,虽然先前在通村公路上几乎没碰见人,进到村里也没见到几个人,但这样的冷清并没有阻碍自己如游子般一头扎进肆房沟的怀抱。我眼里的肆房沟变漂亮了,变富态了,变得让离家多年的肆房沟人有些认不出来了。这几年,每次回肆房沟都会发现一些新变化:先是路修通了,接着自来水进了厨房,随后网络也进了门洞,坡上又多了几个蓄水池……

  年迈的父亲说,明年肆房沟就要通天然气了,像城里一样。父亲还说,通了天然气,家里的老灶就没用了,我该拿它怎么办呢?家里的那些柴火也没用了,我又该拿它们怎么办呢?其实父亲心头在欢喜,因为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全是笑意,眼里还有憧憬与遐想。

  我来到何三爷家院坝,他正给一大群鸡鸭喂食,说这是扶贫队帮他筹划的入户脱贫产业。现在他已经不种地了,家里的地都入股进了村里的蔬菜种植合作社,加入了蔬菜基地。靠着每年分红的钱,还有养鸡鸭的收入,他家脱了贫,正往富路上奔。说到高兴处,他突然又有些怅然起来,摇摇头说:这日子是慢慢好过了,可是肆房沟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为了安慰何三爷,我说这眼看就到年跟前了,过年时肆房沟的人就多了。确实,每到过年的时候,肆房沟的人都会赶回来,不管是在城里买了房的还是仅在城里打工的,像是听到统一召唤纷纷回到肆房沟。尤其让我感到惊讶的是,越来越多的肆房沟人开着小车回来过年,满心欢喜地停在自家的院坝,成为肆房沟一道崭新靓丽的风景。

  (作者单位:中国中医药报重庆记者站)